2021年3月5日，警察于锦接到报警电话：县南大街十字路口处发生严重车祸。死者驾驶着一辆黑色宝马轿车，与另一辆银色沃尔沃发生激烈碰撞。交警已经第一时间赶去了现场。
于锦，河北人，80后，毕业于沈阳刑警学院，现为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。
经查，死者名叫张海，今年23岁，宁夏人，来河北打工。起初，张海在表舅开的一家理发店做学徒工，半年前，张海在理发店结识了现任女友谭星。
谭星今年40岁，未婚，是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老板，亦是理发店的老客户。由于保养得当，谭星并不显老，看上去也就30岁的样子。
凭借一张利嘴，加上帅气长相，张海很快赢得了富婆谭星的芳心。攀上谭星后，张海立刻辞掉了理发店里的工作，成为了谭星的专职男友。
谭星对张海也足够大方，除了每个月固定零花钱外，还会给他买各种奢侈品。案发时，张海开的那辆宝马车也是谭星名下的。
根据监控录像显示，车祸发生时，张海正在接听电话，这才反应不及时。加上车况出了点问题，酿成了这起惨案。
车祸发生后，张海虽然伤势严重，但还有一息尚存。交警和急救车第一时间将他送到医院，很可惜，张海没能抢救回来。
对于男友的突然离世，谭星一直坐在急救室外默默流泪。据说，张海之所以开车出门，是为了给谭星买41岁的生日蛋糕。
那块蛋糕在车祸中被撞得面目全非。散落一地的，还有张海给谭星买的玫瑰花。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起普通车祸时，交警的调查报告出来了——
死者的车发动机里被灌入了大量白糖，相当于把发动机变成了拔丝香蕉，从而导致发动机故障，此案也由普通车祸上升为了刑事案件。
于锦初判，发动机里加白糖这种案件，针对性极强，仇杀的可能性较大。
张海已经死了，于锦唯一能着手调查的人，便只有谭星了。毕竟，她才是最了解张海人际关系的人。
据谭星说，这辆车时她在2020年买的，在案发前一天送去车行保养。在此之前，车况良好，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。
不过，她并不认为这件事跟车行的人有关。因为车行老板汤续航是她的老同学，二人关系不错。就连每次车送去保养，汤续航也总是收半价。
谭星说：“很可能是我生意上的对家干的！”她还写下了几个名字和公司地址。
于锦拿过名单，看了一眼，上面的几个人，非富即贵。
难道，案件真是生意上的纠葛？
于锦沉吟一下，还是决定先去一趟车行。
2
汤续航是个瘦高的中年男子，戴着一副金丝眼镜，看上去不像个生意人，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意思。
看到一身警服的于锦，汤续航表现得礼貌而客气，还吩咐前台倒来了茶水。
于锦连忙摆手，直接切入主题。
“请问车辆在离开你们车行的时候，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？”
“这个嘛，我们当时也检查过了。按理说应该是没有。”汤续航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，“不过，我觉得你们最好还是仔细调查一下。如果真是我们车行员工动的手脚，我绝对会严惩不贷，绝不包庇。”
说到这里，汤续航苦笑了一下。
“我跟谭星是几十年的老同学了，关系一直不错。她能把车放到我这里保养，也是照顾我生意。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，不仅影响我们同学感情，行业里还都在传我们车行不靠谱，我这生意都没法做了。”
于锦点点头，表示理解。在客户的发动机里撒白糖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，一旦传出去，对车行肯定是毁灭性打击。以后，谁还敢把自家爱车放在这种黑店保养？
“那你有没有保养车间的监控录像？”于锦心想，只要查了监控，这家店有没有问题，就一目了然了。
一听到这个问题，汤续航立刻摆出了一副苦相。“要是有录像，我自己早就调来看了！就是因为没录像，我们车行现在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。”
听到这个答案，于锦叹了口气，要来了当天值班的工作人员名单，准备一一进行盘问。
就在这时，负责调查张海社会关系的同事带来了新线索。
张海刚来唐山不久，接触的圈子不算大。据张海理发店的前同事说，一个叫秦有方的人，最有可能对张海下手。
秦有方先前和张海一样，都在谭星常去的那家理发店打工。不同的是，秦有方比张海早来几年，已经混到了领班的位置。
在张海来之前，秦有方才是谭星的“专有发型师”。秦有方也一直对谭星大献殷勤，渴望有一天能成功吃上传说中的“软饭”。
哪知眼看就要成功，黄粱美事却被更年轻的张海截胡了。
秦有方咽不下这口气，甚至多次在酒后扬言要去找张海的麻烦。
起初，几个关系要好的同事还会劝劝他，可见他油盐不进，渐渐也就没人管了。因为经常酗酒，秦有方被理发店开除了。
听说他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去找了谭星，还是谭星念及旧情，给他安排了一份工作。
这时，于锦才骤然想起，在当天值班的工作人员名单里，秦有方的名字赫然在列。
3
听到秦有方这个名字时，谭星明显一愣，表情有些意外。
她承认，秦有方就是她安排到老同学汤续航的车行里上班的。在遇见张海之前，她跟秦有方有过几次短暂的一夜情。
也正是这个原因，她才愿意在他落难的时候拉他一把。不过那些都只是露水情缘，她并未放在心上。
谭星不相信秦有方有这个胆子去害自己的男友。在她看来，秦有方不过是个油嘴滑舌，空有一副皮囊，内里没什么本事的男人罢了。
“就他那样的男人，也想吃我的软饭？就他现在的工作，还是我给他安排的。借他十个胆子，他也不敢对张海下手。”
显然，这个调查方向，谭星很不买账。
但车行工友的看法与谭星正相反，他们觉得，正是秦有方对车辆动的手脚。
工友王明告诉于锦：“那天原本是我值班，是秦有方死皮赖脸非要找我换班。我不想得罪他，就勉强同意了。”
于锦又找到车行门口的超市老板。超市老板提供线索：换班当天，秦有方曾在超市买过一袋白糖和两包烟。
“他天天来超市，都熟人了。平时他只抽利群，那天却破天荒地买了两包中华，所以，我印象特别深刻。”
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上讲，一个人有反常行为，是十分值得警惕的。在于锦心里，秦有方的嫌疑又上升了一个等级。
在驾驶座左侧的开关手柄上，也的确提取到了秦有方的指纹。
可是，当于锦在车行里再次找到秦有方时，他竟然坚决否认自己是凶手。
据他说，张海出事与他购买白糖纯属巧合。但他却无法解释为什么发动机上会出现他的指纹，因为负责更换发动机机油的是另一名同事。
凶手不承认自己犯罪，这很正常。但白糖和指纹，不是他想否认就能否认掉的。
真相似乎已经渐渐浮出了水面。
而就在这时，一位关键人物的出现，让案件变得更加扑朔迷离。
4
秦有方被刑拘以后，他的母亲不相信儿子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害人，不惜花重金聘请了本地一名很有名的刑辩律师。
在看过案卷材料以后，这名律师也觉得此案证据确凿，比较难办。可秦有方的母亲不死心，她每天拿着案卷材料仔细研究，终于发现了疑点。
汤续航对警察声称，店里的保养车间没有监控录像。
可她记得，儿子刚上班时，语气特别不满地跟她抱怨过，说车行老板太精明，把每个车间都装了高清监控，让他们这种打工仔想偷懒都不行。
秦有方的母亲不敢贸然到店里调查。她知道，如果汤续航有心撒谎，势必会事先把监控拆除。而她唯一的办法，就是去找和儿子换班的工友王明查证核实。
因为害怕得罪老板，车行员工王明起初是不愿意作证的。
为了儿子，秦有方的母亲不惜拿出全部积蓄，在王明家门前跪了一夜。
王明自小没了母亲，看着眼前头发花白的老人，心中很受触动。不仅一分钱没要，还答应讲出实话。
就这样，第二天一早，秦有方的母亲和王明一起出现在了警局门口。
一见到于锦，秦母赶紧迎了上去：“于警官，我儿子的案子有问题。汤续航那个混蛋撒谎了，不信你问小王……”
王明赶紧告诉于锦，保养车间里确实有摄像头。由于警察没有单独问过他这个问题，他也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。
于锦把他们送走，心中升起疑窦：汤续航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撒谎呢？他决定，再次审问汤续航！
面对新一轮的审问，汤续航试图辩解。“什么监控？真的没有啊！我为啥要刻意隐瞒？警察同志，您可别冤枉错了人。”
于锦表情严峻，“汤续航，你要是没撒谎，为什么王明和其他人都说你装了监控录像？总不能这么多人都记错了，或者他们一起商量好了冤枉你吧。”
“什么？居然是王明这小子出卖我！这小子狗娃养成个狼娃了，敢咬主人。”汤续航表情有些狰狞，但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。
“那个监控啊，我想起来了。确实是装过一段时间，可半年前就坏了。我直接拆下来扔在了家里，你们过来问的时候，我也没想起这茬。
“王明他们说的可能是这个。您看，误会，这就是一场误会嘛。”
在汤续航家的一个隐秘角落，警方找到了他口中那个“早就坏了的”监控设备。看上去，损坏痕迹很新，不像是坏了很久的样子，反倒像是人为的。
于锦试了一下，监控已经打不开了。
好在，这台设备可以联网，并且具有自动上传云端进行备份的功能。通过技术手段，警方查到了当天的监控录像。
视频显示，当天下午四点，秦有方趁四下无人，将买来的白糖倒进了发动机里。秦有方走路的时候步伐不稳，看上去应该是喝了一点酒壮胆。
而且，由于紧张，他的手一直在抖，倒入的量也不大。
他倒完后，赶忙心虚地逃离了现场，就连那袋致命的白糖也被留在了桌子上，甚至忘了拿走。
就在秦有方走后不到一分钟，汤续航走了进来。他冷哼一声，看向桌上的白糖，顺手抄了起来，一股脑地加进了发动机里。
而且，汤续航显然比秦有方更有犯罪经验。
他特地带上了厚质的白手套，以避免在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。
只是，他完全没想到，被自己恶意弄坏的监控，居然还能被警方复原。
面对铁一般的证据，汤续航汗如雨下。他不得不承认，自己不仅是害死张海的真凶之一，还妄图利用秦有方顶罪。
5
故事还要从二十年前说起。
那时，汤续航和谭星即将大学毕业，是一对校园恋人。
就在大家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，谭星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。
她本以为，汤续航会像先前承诺的那样迎娶自己回家。没想到，薄情的汤续航不仅提出了分手，还让她去医院把孩子打掉。
汤续航和谭星都出身于小县城。为了能早日在城里买上房，过上好日子，汤续航一直在暗暗追求一位家境更好的女同学。
毕业前一个月，女同学不仅接受了他，还答应利用家里的关系帮他找一份安稳工作，前提条件是他必须跟谭星分手。
为了自己的前程，汤续航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和谭星四年的感情。
为了填补内心的愧疚，他把身上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钱都给了谭星。同时，他也恳求谭星能看在四年感情的份上，放他一条出路。
面对男友的突然背叛，谭星虽心里有百般恨，也只能接受。她拿着汤续航给的钱，一个人去医院打掉了尚未成形的胎儿。
失恋和失去孩子的双重打击给谭星造成了极大的痛苦。她不敢再相信爱情。
起初，谭星进了一家地产公司，从最底层的销售开始干起，手上逐渐有了一点积蓄。后来，她瞄准商机，在闹市区开了自己的第一家超市。
她一个人搬过几十斤的货物，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能跟客户磨破嘴皮子。可不管再怎么难，谭星都扛过来了，而且过得风生水起。
风水轮流转。
二十年过去，曾经攀上白富美的汤续航由于能力平平，在家备受排挤。为了继续享受岳父的人脉资源，他不得不忍气吞声。
汤续航也想过要拿钱做生意，可妻子瞧不起他，根本不同意。
一年前，一次同学会上，汤续航和谭星再次碰面。
看着曾经被自己亲手抛弃的前女友成了家财万贯的女老板，汤续航心里很不是滋味。
眼前的谭星妆容精致，衣着华丽，不仅单身多金，举手投足间更是充满着成熟女人的万种风情，撩拨得他心痒痒。
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，汤续航开始瞒着妻子追求谭星。而谭星呢，一方面恨他当年的忘恩负义，一方面又舍不得初恋的那份情怀。
很快，两个人旧情复燃。谭星还出资帮汤续航开了现在的这家车行。
在此期间，谭星依然跟多个男人保持交往。
她虽然跟汤续航在一起了，但也知道这是个靠不住的男人，压根没想过让他离婚娶自己。而汤续航自知配不上谭星，也只能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张海的出现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危机感。
从外表上来说，张海长得很像汤续航年轻的时候，个子高高瘦瘦，星眉剑目，颇有奶油小生的意味，是谭星喜欢的那一挂。
他旁敲侧击，得知谭星给张海花钱也比对其他人大方，甚至还产生了跟张海结婚的想法，那一刻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让他坐立不安。
当谭星提出，要把秦有方安排到车行上班的时候，汤续航顺嘴问了一句她和秦有方的关系。
谭星竟然也没打算隐瞒，大大方方地承认：秦有方是她玩腻了的男人。
汤续航虽心有不满，却也无可奈何，更不敢在谭星面前表露出自己的不悦。他稍加打听，很快便知道了秦有方跟张海的过节。
于是，他故意安排手下几个亲近的员工时不时地对秦有方进行嘲讽。果然，内心本就憋屈的秦有方很快沉不住气了，多次扬言“要让张海那小子好看”。
那天中午，当张海将车开到车行时，正好遇见了衣服脏兮兮、脸上还蹭着一点机油的秦有方。
看着自己曾经的领班现在混得这么落魄，张海忍不住落井下石。他夸张地拍了拍豪车的座椅，扭头对秦有方说：
“老秦，我家谭星你就别惦记啦！等她生日一过，我俩就去领证的。”
看着张海那小子的张狂样儿，秦有方恨得牙痒痒。他们的对话，也一字不落地被汤续航听了去。
所以，当秦有方提出要换班时，汤续航便猜到他准没安好心。
他本可以出手制止，但他却没这么做，而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补刀。
6
审讯室里，汤续航流下了半是悔恨半是不甘的泪水。“我知道杀人偿命，可之所以这么做，都是因为我爱谭星啊！
“要不是我年轻时犯了糊涂，我俩早就结婚生子了。过了半辈子，我才明白过来，谭星才是最适合我的那个人！”
于锦彻底被逗笑了：“拉倒吧，要是谭星还是以前那个打工妹，你怎么可能看上她？我看你不是爱谭星，你就是爱她的家产！”
这起案件中，还有一个隐藏的细节是于锦没有想到的。
其实谭星一开始就知道，车祸跟秦有方和汤续航脱不了干系。就在张海去世的那一天，谭星通过微信质问汤续航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汤续航依旧抵赖，心寒透顶的谭星发了这样一段话：
“如果你不想坐牢，就老老实实承认，我可以念及旧情放你一马。如果你死不承认，我只好告诉警察我们的关系，让他们把整个案子查得水落石出。”
眼见谭星来真的，心里有鬼的汤续航只能通过微信招供自己谋害张海的事实。他一再强调，自己这么做，都是因为太爱谭星，不想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的男人。
“你到底爱不爱我，我们心里都清楚。没必要说这些矫情的话了。警察那里，我会帮你打掩护，尽量不让他们怀疑到你身上。”
“但从今往后，你走你的路，我过我的桥，就当我谭星这些年从来没有认识过你。”
当老刑警老曾把汤续航和谭星的聊天记录一页页打印下来，递给于锦时，于锦一页页看下来，着实吃了一惊。
他不解地问师傅老曾：“所以，我们那天跟谭星见面，她其实一直在有意识地误导我们。她这么做，就是为了保护汤续航？但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件事是自己生意上的对家干的呢？师父，你又是怎么猜到这个女人也有问题的呢？”
老曾喝了口茶，娓娓道来。
“谭星误导我们去调查她生意上的对家，其实应该有两个目的：一是分散警力，二是为了给那些人使绊子。
“毕竟生意做得这么大的人，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地方。没准咱们查着查着，反倒把他们的那些腌臜事查出来了。至于她为什么要包庇汤续航——”
老曾点燃了一支烟，“我猜，她曾经应该很爱他吧。”
于锦看着眼前的案宗，默默叹了口气，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不知道汤续航有没有想过，如果案发时谭星也在车上，那么死的便是谭星和张海两个人。
这个女人在别人眼里虽然水性杨花，却真真实实地跟他有过四年的情谊，还出手帮扶过他的事业。
于情于法，他都不曾对得起她半分。
而谭星呢，明明知道汤续航是那么一个烂人，却还是偏偏要去招惹，还将有过情感纠葛的男人安置在烂人手下，最终搭上了小男友的性命。
一场案件里，一个对爱情没了敬畏、来者不拒的女人，两个想要借助外貌吃软饭的男人，还有一个忘恩负义机关算尽的初恋……
四个人里，没有真正的赢家。他们并非天生不幸，而是放着光明大道，偏偏选择了死路。不得不说：让人唏嘘啊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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